2007年12月12日,星期三(GSM+8 北京时间)
浙江法制报 > 第六版:调查 改变文字大小:   | 打印 | 关闭 
一个酒厂要参加67个协会,每年要支出上百万的会费,行业协会——
拿着政府的鞭子收企业的票子
李广森 雷振刚

  “戴市场的帽子、拿政府的鞭子、坐行业的轿子、收企业的票子、供官员兼职的位子”是民间对行业协会的形象描述。
  此次国务院下发的《关于加快推进行业协会商会改革和发展的若干意见》,试图通过推动人事、经费、布局等方面的重组,厘清行业协会与行政权力的归属关系。

  惹不起、躲不掉的行业协会
  今年2月3日,正值重庆市“两会”召开期间,时任重庆市委书记的汪洋参加了万州区代表团的讨论。诗仙太白集团董事长朱治平大诉其苦,说他这个酒厂老总当得确实辛苦,共有67个协会要参加,每年要支出上百万的会费,“每天都要忙于企业的生产,还要应付各种协会活动,好恼火哟!”汪洋问:“你难道不知道拒绝吗?”朱治平说:“我哪敢拒绝嘛。”
  不敢拒绝的不仅仅是朱治平。
  安徽四方集团公司是跨地区、跨行业的国有大型企业集团,从改制的那一天起,公司就开始了与各种协会的“斗争”。即使这样,公司在2006年加入各种名目的协会也接近50个,该公司一位部门负责人提供了这样一份会费清单:
  中氮协会小氮肥分会,5000元(年度会费,下同);中国纯碱工业协会,6000元;中国洗涤用品工业协会,2000元;全国磷酸盐协作组,1000元;安徽省企业家联合会,3000元;合肥市电力行业协会,4000元;安徽省化肥工业协会,2000元;安徽省质量协会,暂未交;安徽省质量管理协会,暂未交;安徽省质检协会,5000元;合肥市行业协会,1500元……
  四方集团负责人表示,参加数十个协会并非出于自身意愿,而是不堪“威逼”。为应对“必须参加的协会”,四方集团有计划综合部、质保部、设计部、设备部、市场部、企管部、党群工作部等9个部门被牵扯进去。据估算,这几年林林总总地加起来,企业为此耗费了几十万元。
  【现象透析】这样名目繁多的行业协会和收费,到底为企业提供了哪些服务?一家企业负责人说:“大多数协会是收完费就没有下文了,部分协会每年组织一些会议、联谊活动,我们交的会费就作为会务费、礼品费。还有一些协会就是组织各企业负责人一年旅游一次。”据这家企业负责人介绍,这些行业协会背后隐隐约约都有政府的影子,所谓“戴市场的帽子,拿政府的鞭子,坐行业的轿子,收企业的票子,供官员兼职的位子”。

  行业协会几成”二政府”
  8月16日,闹了大半个月的方便面集体涨价事件终于被国家发改委出面严厉制止,并且谋划此次涨价的“世界拉面协会中国分会”和部分企业的举动已经被国家发改委认定“构成相互串通、操纵市场价格的行为”。
  而此前的原中国保健食品协会则因乱评比被注销,首开了我国全国性行业协会被注销的先河。
  同样,在今年4月24日,一个在中国口腔保健行业颇有名气的组织——全国牙防组由于乱认证,被卫生部予以撤销。
  行业协会是依法由同行业、相关行业的经济活动主体自愿组成的非营利性经济类社团法人,其宗旨是为会员提供服务,维护会员合法权益,保障行业公平竞争,沟通会员与政府、社会的联系,促进行业经济发展。
  其实,行业协会与政府职能的分工是一种互补关系,既有利于政府自身效率的提高和公共服务质量的提升,也有利于行业协会弥补政府在市场中的不足。而我们的行业协会与政府的关系过于紧密。由于行业协会被赋予了过多的行政色彩,使得“官商”链条更为紧密,相关调控政策被架空。行政力量的主导还造成政府与行业协会之间分工的混乱,容易引发“寻租”行为,降低政府工作效率。
  也正因为如此,“二政府”的帽子被牢牢扣在了行业协会的头上。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行业协会负责人说,我国的协会有这样一个习惯:领导不参加,工作难开展。这一方面说明我国行业协会的发展缺乏有效规范,过于仰赖政府的支持,另一方面说明行业协会自身发展存在障碍,是一种非市场化的方式存在,背离了行业协会发展的服务宗旨。
  在中国,人们常用“人走茶凉”来形容官场的规则。为了在离职退休后还能有部分实权,一些退下来的领导或是即将退休的领导往往会选择在他们原单位的相关行业协会去任职。这样的“发挥余热”,势必会让这些曾经的领导运用自己原来政府官员的背景和人脉关系来进行协会事务的处理,在这样的领导带领下的行业协会依然政府气息浓烈。于是行业协会与主管部门常常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合署办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行政色彩远远大过商业色彩,导致行业协会成了事实上的半官方机构和“二政府”。
  而某些人之所以热衷于兼职行业协会领导,也因为这样有利于他们将公权“变现”。与明目张胆地收受贿赂相比,在行业协会拿工资、吃福利、获取红利“劳务费”等更具“正当性”和隐蔽性。同理,行业协会之所以醉心于这些人的“领导”,其看中的正是他们手里的公权力。不管协会从事的活动是合法还是非法,这都是一张漂亮的“通行证”。而一旦涉及非法之事东窗事发,这还是一把有力的“保护伞”。
  【直言不讳】领导兼职行业协会的危害不亚于商业贿赂。一方面,公权力应用于非政府部门,是孳生腐败的温床,更是对公权力应具公信力的破坏;另一方面,仗恃着公权力的荫庇,与“红顶协会”利益一致的商业团体必然敢于挑衅商业规则,必然敢于破坏市场秩序;与其利益不一致的,则势必会遭到行政力量的打压。“红顶协会”以“二政府”的身份进行保护的影子,在它的投射下,假冒伪劣粗制滥造以次充好者想不一路绿灯都很难。

  改革目标:行业协会步入民间化
  今年4月,北京市发改委开始讨论市行业协会的发展和改革方案,计划用3年的时间,对现有行业协会进行“手术”:政府有关职能部门要与行业协会分开,现职的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不得兼任行业协会的会长、秘书长等领导职务,已兼任的政府现职工作人员要辞去职务。时隔不久,国务院办公厅即下发《关于加快推进行业协会商会改革和发展的若干意见》。《意见》要求,行业协会要切实解决行政化倾向严重以及依赖政府等问题。要从职能、机构、工作人员、财务等方面与政府及其部门、企事业单位彻底分开,目前尚合署办公的要限期分开。
  其实,“公务员退出行业协会”已经不算新闻,早在1998年,国务院办公厅就曾下发过《关于党政机关领导干部不兼任社会团体领导职务的通知》,明确规定“领导干部不得兼任社会团体领导职务”。上海早在2002年就已经推行了“政会分开”。随后,广东、湖南、海南、浙江、黑龙江、江苏等省市也陆续出台了有关的规章制度,让行业协会彻底摆脱“二政府”的角色。
  虽然“公务员退出行业协会”的口号喊了多年,可不少地方,行业协会并没有及时与国际接轨成为服务企业、自负盈亏的市场主体,还在戴着官帽充当“二政府”,一些公职人员也照样与行业协会亲密无间、打得火热。其原因,一方面很多行业协会不甘心失去政府这棵大树的庇护;另一方面,有些政府职能部门也不愿意“撒手”,不愿意放权。
  曾担任多年协会领导职务的安徽省经济委员会巡视员任兆祥认为,我国行业协会的发展正处于起步阶段,政策、法规都不完善,加之市场经济体系不健全,从而造成了我国行业协会的行政特色依然很浓厚。目前协会也处于一种“政府嫌、企业烦、协会怨”的尴尬境地。他认为,政府应该转变观念,鼓励协会的发展,通过政策和法律来规范协会的行为,让其行使过去“政府不必做、也不能做”的工作,为企业服务。
  北京正略钧策管理咨询有限公司总裁赵民指出,由于全球化对中国企业的巨大影响,行业协会的重要性越来越突出,行业管理的权力也在不断增加,同时管理的难度也在不断提高。在这样的一种形势下,从事行业协会工作的人员的知识也需要不断更新,而行业协会就不应该再是一个“老干部活动中心”,应该成为一个有作为的单位,有作为的地方,有作为的岗位。
  此次国务院就行业协会的改革制定新办法,试图通过推动人事、经费、布局等方面的重组,厘清行业协会与行政权力的归属关系,即实现“政府的归政府、社会的归社会”。国务院的改革努力,主要在于为旧的行业协会的生态“解套”,实质上就是希望剥除行业协会的官僚色彩,打压其官僚习气,确保它与行政架构保持必要的距离。
  【前瞻观点】需要理解的是,无论行业协会怎样重组,它与行政权的联系都不可能被完全断绝。在改革的名义下,民间社团与行政组织的“纠缠”也可能更隐蔽。毕竟,法律不能对“自治”进行强制。所以,行业协会独立于政府的关键,不在于政府能否顺利地通过禁止性规定杜绝公务员在行业协会兼职的现象,而是市民社会是否发育得足够完善,以至于诸如行业协会这样的民间自治组织能够通过社会的自治力量顺利成长起来,以“集体的力量”来对抗可能随时处于失控状态的行政权力。一个通过自治发展壮大起来的行业协会,自然而然地就不会依赖政府,更会对公务员的兼职企图明确地构筑起“谢绝进入”的防火墙。